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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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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

“三色為裔,鴻禧雲集。少府監諸冶監賀臻,忠正廉隅,才德兼備,弱冠之年無有妻室。鎮軍大將軍鐘三丁之女鐘知微,品貌出眾,溫良敦厚,待字閨中未有婚配。二人良緣天作,佳偶天成,責有司擇吉日完婚。”

聖人親賜婚約,寥寥幾行字之外,納采問名乃至納征請期,便只是走個流程罷了,婚期定在七月初九,乞巧過後兩日,時間緊得迫在眉睫。

賀臻原該明年加冠,但因這婚期,他不得不趕鴨子上架般提早加冠以示成年,鐘知微這邊便更不必說了,家中無主母,事事都須得由她親自經手,她一直忙到了迎親那日,才算罷休。

珠翠釵鈿插好了,深青色的大袖連裳婚服穿戴的也整齊,面上的妝容更是不能再服帖,鐘知微攬鏡自照,再三核對,終是確定無錯無漏,接下來,便只待迎親的人來了。

昏禮同婚禮,迎親隊伍黃昏出發,不用看時辰和天色,只消側耳註意著宅院內的動靜,便能知道迎親隊伍到哪兒了。

鐘知微心中有數,即便她為了叫家人寬心,這些時日裏一直哄騙著他們,稱她與賀臻乃是情投意合,但按照阿耶及弟弟妹妹們的脾性,這親才沒那麽好迎。無論是吟詩堵門,還是棍棒伺候,該受的,他一樣也少不了。

鐘知微端正靜坐,隨著喧鬧聲越來越近,她知道,迎親的人已經到眼前了。

果不其然,鐘裊裊前腳進門,後腳賀臻懶散的聲音便入了耳:“鏡臺芙蓉歸自然,何須銀粉與金鈿。還盼東風能解意,早教鸞鳳下閨樓。”

與催妝詩一同響起的,還有震天響的聒噪助威聲:“新娘子,催出來!新娘子,催出來……”

外面的催妝詩一首接一首,鐘知微不緊不慢起了身,在屋裏氣鼓鼓打著轉的鐘裊裊伸手忙阻她:“哎呀!阿姐,這小子,我和庭波難不住他!你先別出去,左右再磨磨時間吧!”

“慎言,以後便要改口了,阿耶說得他,但你說不得。”鐘知微步調不變,分明是訓人便生卻溫柔得很,她撫了撫妹妹頭上的發髻安撫出聲,“也攔了這麽久了,再磨下去,天都要黑了。走吧,再怎麽攔,阿姐今日也是得嫁的。”

待奠雁禮行完,張掛的屏風簾帳被卸去,今日的兩位主角,終是會了面。

賀臻按規制著了一身紅色絳公服,亮色奪目,將他本就的俊逸的容貌襯得更盛。

鐘知微這位新嫁娘則更不必多言,上京城的鐘家大娘子,平日裏喜素凈,淡雅之美自是美的,但這位盛裝粉墨時的姿容畢竟少見,這驟然一下,是任誰看到也要晃神一刻的。

絳男青女,一對璧人。

鐘三丁凝視兩人片刻,將視線挪至鐘知微身上,對著她把該說的詞正正經經說出口:“戒之敬之,宮室無違命。”

到夫家以後要收斂脾氣聽話啊,這是父母親臨行前最後能給的教導了。

鐘知微靜靜頷首,還不待她說話,鐘三丁又壓低了聲線,用只有他們兩位新人能聽到的聲音惡狠狠開口威脅道:“敢欺負我女兒,你小子就完蛋了。”

“阿耶!”鐘知微無奈出聲欲制止,身側賀臻卻出言順著恭敬應聲道,“小婿曉得。”

鐘知微望他一眼,沒再作聲,婚嫁流程如序進行。

這兩個月裏,分明都在備嫁,可真到了拜別完父母,臨出鐘宅門時,嫁人離家的實感才真真切切湧來。

鐘知微不免有些感懷神傷,她忍不住回頭深深望了一眼,這不單單是住了十年的宅子,還是她在大庸的家。

“看路。”賀臻適時淡淡出聲,“這上京城就這麽大,永興坊與善和坊之間只隔了四坊,你若想回,隨時便能回來。”

鐘知微也算是對賀臻的脾性了解了個三分,她知曉他這麽說並非存心為難,但他說的顯然對她而言並不現實,鐘知微扭身回來,看向前路冷靜道:“心領了,但沒有哪家新嫁娘是日日回娘家的,你不怕非議,我怕。”

去往善和坊的路上,一路通暢,無人障車,可想而知,賀家怕是散了一街的牛羊布帛。

而到了賀府,先是踩過氈席入青廬,再是行禮坐帳、開扇後吃過儐相餵的三口同牢盤、飲過合巹酒,最後等到侍者分別給兩人卸下外衣、拆卸下頭發來,所有人終於散去,這一套繁瑣禮節才算是走完了。

青廬內灑了一地的果子金錢花鈿,閑雜人等散去過後,一整日的喧囂終於落幕,入了夜是陡然的寂靜。

只著中衣的兩人靜坐在塌邊,飲合巹酒時,兩人還是緊挨在一起的,不知何時,他們各自側邊往挪了挪,現下中間間隔了半人寬。

率先有動作的是賀臻,他悄然起身,活動著他的肩骨,解脫般道:“結束了,出去吧。”

塌邊的鐘知微坐得端正,她玉頸纖長脊背挺直,目不斜視下舒展似一只鶴,賀臻的話她起初沒應聲。

但眼看著賀臻真要踏出青廬,她蹙眉厲聲開了口:“站住,賀臻,你平日裏如何行事我不管,但今日是我嫁給你第一天,你若這般無視禮節規矩,便是把我這個新嫁娘的臉面放在地上踩。”

賀臻聞言頓住腳步回頭望她,詫聲道:“你不是真打算在這百子帳裏睡一夜吧?”

鐘知微回他的是面無表情並以譴責的目光,賀臻與她對峙片刻,嘆聲讓了步:“行,今天聽你的。”

“那我去取個筆墨紙硯,把和離書寫好成了吧?”賀臻堪堪坐回塌邊,卻又閑不住般再度立了起來,“唉……凡為夫婦之因,前世三生結緣……”

“不行!”鐘知微這次在他開始走動前,便眸色沈沈喝止了他,“聖人賜婚,倘若你寫的現下流傳出去了,後果你合該清楚。賀臻,你要找死,別帶上我。”

“這也不許,那也不許,那有什麽是你鐘娘子許的?”賀臻起身拿起酒壺仰頭便飲,邊飲邊感嘆,“我這是娶了個娘子回家,還是娶了個禮儀先生回家啊?”

鐘知微面色微寒,她移眸看賀臻一眼,終是開了腔嘲諷:“不學無術,巧言令色,厚顏無恥,賀臻,你弄清楚了,這是你之錯不是我之過。”

“一個朝廷官員,這般行事,我若是你,早當無地自容了。”

賀臻聞聲挑眉,他毫不在意拱手笑出了聲:“多謝誇獎,鐘娘子只會罵這兩句都不羞愧,我又有什麽可羞愧的?”

“不過鐘娘子既然這麽說了,那某明日就上書,禮部侍郎改由你最懂禮數的鐘知微出任得了。”

早該知道,這人是軟硬不吃,油潑也不進的。鐘知微收回目光,不欲再與他辯駁:“你便逞這一時的口舌之快吧。”

賀臻這張嘴是辯駁人慣了的,這廂嘴巴比腦子還快:“一夜呢,不逞口舌之快還能做什麽?難不成還真圓房嗎?”

此言一出,青廬內又靜了下來。

賀臻自覺失言,他嘴巴張了又合,幹癟擠出話來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

他的話沒說完,因為四目相對,鐘知微眉心緊簇,此刻眼底是詫色同驚怒:“不圓房嗎?!”

賀臻鮮有的語塞住了,他暗忖片刻後才出聲試圖安撫道:“你,別緊張,外面沒人窺探的。我們家沒那麽多規矩,不對,我不講那麽多規矩,他們不敢來聽我的墻角,更不敢指摘什麽的。”

“和有沒有人聽墻角窺探無關。賀臻,你既娶了我,我們便是夫妻,夫妻怎麽能不圓房?”鐘知微只覺這麽多年所受到的教育,在賀臻面前崩盤碎裂開來了。

她一個未經人事的新嫁娘,卻要在新婚之夜,給她的夫君說這些,鐘知微除去惱怒之外,更覺荒誕:“不說這於禮不合,你我若是不圓房,讓他人知道了我還是完璧之身,那我鐘知微,就成了這上京城的笑柄了!”

賀臻終是明白了鐘知微的意思,但他不能理解:“你不說,我不說,別人怎麽會知道?退一萬步,若是他人知道了,那你便把罪過推到我身上就是了。說我無能,說我不舉,隨便你,想怎麽說便怎麽說。”

鐘知微仍然不敢置信,她凝視著賀臻眼底驚異不改,在她的眸光下,賀臻莫名其妙心虛起來。

誠然是他無意行親密之事,可大庸雖許女子和離再嫁,但卻也同樣註重女子閨譽,他們倆迫於形勢不得不結為夫妻,鐘知微若有意再嫁,未曾圓房以後再尋夫婿想來也簡單些。

這樁事利己利她,甚至為了她好的層次更多,怎麽眼下倒成了他是罪人了?!

他賀臻也是有脾氣的。

他在京中的風評他自個兒清楚,先前或許還是好壞參半,但自他拒入翰林後,怕剩的大半都是壞了,艷逸朔風成了失心癡人,這類話他這幾個月裏沒少入耳。

他自是不在意這些話的,可因為他的緣故,鐘知微這些時日裏,卻也成了市坊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
坊內盛傳,上京城內高高在上的皎皎明月不但墜了地,墜的還是千丈深窟。

他最不在意的東西,鐘知微卻最在意,他心中因此確實有愧,他也知曉這樁婚事她難免委屈,所以今日他這才多番退讓,可這平白無故扣在頭上的一頂大鍋,他賀臻可受不了。

“行,來吧。”賀臻三步並兩步坐回了塌上,散漫出聲道,“既是你說的要圓房,那就你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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